不到半個月,鄱陽湖再次刷新最早進入低枯水期紀錄。
8月19日4時,江西鄱陽湖代表站星子站水位退至9.99米,為1951年有記錄以來同期最低水位,鄱陽湖提前進入低枯水期,這是繼8月6日最早進入低水期(12米以下)后,鄱陽湖再次刷新紀錄。
鄱陽湖位于江西省北部,是中國第一大淡水湖。作為長江流域過水性、吞吐型、季節(jié)性的通江湖泊,鄱陽湖水位隨季節(jié)變化而有明顯改變。大約每年4-9月為豐水期,10月至次年3月為枯水期,形成“高水是湖,低水似河”的獨特景觀。
鄱陽湖及其水系也是江西商業(yè)經濟和農業(yè)經濟的命脈。曾有報道總結江西從先秦時期到現代的經濟發(fā)展趨勢,認為“當鄱陽湖面積擴張至最大時,正好是江西經濟崛起并發(fā)展至繁盛的階段,而當鄱陽湖逐漸萎縮時,江西經濟也逐漸倒退?!?/span>
與過去相比縮減的長江來水,是此次鄱陽湖豐水周期被擾亂的主要因素。根據應急管理部的說法,6月下旬以來,隨著持續(xù)高溫晴熱的影響,導致江河來水量持續(xù)走低,長江已出現“汛期反枯現象”。
對于江西來說,面對再度提前的枯水期,曾被擱置十余年的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,似乎迎來了新的時間節(jié)點。
不斷縮小的湖面
鄱陽湖水位,一直牽動人心。
早在2016年,江西本地媒體就曾呼吁外界關注鄱陽湖提前進入枯水期的問題。當年9月19日,鄱陽湖標志性水文站星子站水位跌破12米大關,“比往年均值早了一個多月”。提前到來的枯水期造成一系列連帶影響,遷徙的候鳥數量有所減少,江西五河航運也因湖水歸槽而受到影響。
此后幾年,鄱陽湖缺水的情況似乎有所緩解。2020年,鄱陽湖經歷了數十年來最大的雨情。當年7月,星子站水位突破有記錄以來歷史極值,鄱陽湖主體及附近水域面積一度達4403平方公里,較歷史同期平均值偏大25%,幾乎逼近全國最大咸水湖青海湖面積。
長江水漲水落,鄱陽湖就如一塊“海綿”,豐儉與江水相伴。水量的反復性很大,枯水是否構成了鄱陽湖的問題?
2020年,長江大學地球科學學院的姬夢飛等人基于Google Earth Engine的數據,對鄱陽湖面積變化進行了歷時30年的統(tǒng)計。2016年是鄱陽湖面積轉變的一個明顯節(jié)點——自那之后,鄱陽湖夏季面積進入增大通道。
但總的來看,自1989年開始,隨著夏季降水量整體減少,鄱陽湖夏季面積不僅最低點出現頻率增高,且數字愈加減小。在近15年內,鄱陽湖的豐水期面積曾兩次跌破2500平方公里,與冬季最高點基本持平。
從同一年的面積變化同樣能看出湖面萎縮程度。據姬夢飛等人分析,自2003年開始,鄱陽湖水體面積的季節(jié)變化幅度開始攀升,2003、2005年兩年萎縮比例達到0.11、0.18,到2019年更達到0.54,當年縮減面積高達1374平方公里。
為何鄱陽湖出現了逐年縮小的趨勢?
中科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的夏少霞等人曾發(fā)表論文指出,湖水節(jié)律改變的背后,是長江與鄱陽湖的“江湖關系”變化。
以2003年為轉換點,河湖之間的水沙交換出現了兩種明顯變化趨勢:一是水的變化,長江上游來水量明顯減少;二是沙的變化,長江中下游河道來沙量大幅減少的同時,湖口出沙量則明顯增加。
而進一步深入,氣候變化和水利工程的修建則是兩個主導的根本因素。據其分析,2003年起,長江流域步入水文長系列中的枯水時段,本就減少了可能的來水;而到枯水期,上游水利工程蓄水進一步切斷了水的注入。數據顯示,在10~11月,長江上游水庫群蓄水帶來的影響最高達30%。
拯救經濟“發(fā)動機”
江西希望扭轉局面。
在媒體的梳理中,江西干于鄱陽湖的規(guī)劃最早始于20世紀80年代。當時,基于江西省政府組織的第一次大規(guī)模鄱陽湖科考,針對鄱陽湖的建壩方案被提出。防洪是方案最初的目的——面對當時連年洪水的長江,建壩將防止洪水倒灌進鄱陽湖,以確保湖區(qū)堤防的防洪安全。
2002年全國“兩會”期間,方案作為江西團“一號議案”遞交大會。水利部后書面答復稱,工程規(guī)模巨大,雖有明顯的綜合效益,但也存在負面影響,需作進一步的深入研究。有聲音指出,方案“缺乏格局”,未能充分考慮對長江上下游治洪壓力的分擔問題。
方案被中斷,鄱陽湖的情況也發(fā)生了根本性變化。2003年開始,鄱陽湖的核心問題從“澇”逐漸轉向“枯”,一度被擱置的“建壩”計劃再度復活。
2008年全國“兩會”期間,一份新的方案出爐。以“建閘”替代“建壩”,方案提出“控枯不控洪,動態(tài)調整”。而后,方案經屢次修改,先后取消發(fā)電功能、上交閘(壩)調度權。發(fā)力的重點逐漸清晰:恢復因水利工程影響而改變的鄱陽湖水文節(jié)律。
今年5月,江西省鄱陽湖水利樞紐建設辦公室對外發(fā)布1200頁的《江西省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環(huán)境影響報告書》,開啟環(huán)評公眾參與第二次信息公示。
報告書直接點明三峽工程與鄱陽湖水位低枯的聯(lián)系,在“工程建設必要性”一欄下,報告書也明確,水利樞紐“可通過調控使湖區(qū)枯水期基本維持天然水文節(jié)律,還原適合濕地的水位漲落過程,盡可能實現濕地動態(tài)特征對水位消落的影響”。
為何江西對鄱陽湖水位如此執(zhí)著?
根據報告書描述,工程主要將包含6大主要作用,除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保護、枯水期水資源和水環(huán)境承載能力提升等原因外,報告書著重分析了改善湖區(qū)農業(yè)灌溉水源條件、提高湖區(qū)供水水源保障能力以及提升航運能力三項作用。
環(huán)顧鄱陽湖四周的城市,人口較為稠密、經濟屬省內較為發(fā)達水平。2006年,時任江西省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所長麻智輝曾提出“環(huán)鄱陽湖城市群”構想,據他分析,當時環(huán)鄱陽湖的南昌、九江、景德鎮(zhèn)、鷹潭等城市第二產業(yè)增加值占全省一半以上,財政收入占40%左右,在“中部崛起”戰(zhàn)略下,應組團參與中部其他省份城市群競爭。
從全省格局來看,鄱陽湖就如一顆藍色心臟,緊緊連接經濟發(fā)展命脈。包括南昌、九江的廬山和都昌,以及上饒的鄱陽等縣市和環(huán)湖鄉(xiāng)鎮(zhèn),均以鄱陽湖及濱湖尾閭河道為供水水源。隨著鄱陽湖枯水位下降、枯水期提前,已然造成沿湖城鄉(xiāng)季節(jié)性缺水困難,直接影響到江西經濟核心動力源。
由此出發(fā),一盤帶動全省發(fā)展的大棋局也即將落下。
去年,提出多年的浙贛粵運河被正式寫進《江西省“十四五”綜合交通運輸體系發(fā)展規(guī)劃》。有報道指出,運河南與廣州相連,北至江西湖口縣鄱陽湖口出長江,并通過長江進一步連接沿江省份,再由京杭大運河形成京廣運河,與淮河、黃河、海河貫通。要實現全面聯(lián)通,使江西成為走南闖北的運河中心,鄱陽湖的位置就格外重要。
根據報告書的規(guī)劃,2035年,鄱陽湖區(qū)通航船舶將以1000~2000噸級、2000~3000噸級為主,兼顧5000噸級船舶。根據一級航道可通航3000噸級船舶的標準,鄱陽湖航道規(guī)劃等級并不低。據分析,水利工程還將實現對枯期水位控制,并延長港口深水區(qū)域岸線。
大湖建閘,爭論何起
但伴隨水利工程構想的提出,爭論就從未停止。
在一些人看來,鄱陽湖修建水利工程的邏輯,其實是以一個水利工程來對抗另一個水利工程的影響。然而,水利工程是否構成鄱陽湖水庫的“原罪”,尚需打一個問號。
比如,夏少霞等人為鄱陽湖水量變化繪制了一個要素眾多的思維導圖。其中,僅就水文影響因子來看,除氣候變化和水利工程的修建外,包括湖區(qū)生產生活、采砂、湖泊水位調控方式以及濕地水文條件等都會改變湖水的來水規(guī)律。
比如,猖獗的采砂行為已經為鄱陽湖帶來了難以逆轉的改變。根據世界自然基金會(WWF)2018年的數據,鄱陽湖曾是世界上開采量最大的采砂點,20世紀的前十年,鄱陽湖采砂數量相當于前55年間沉積的泥沙量。采砂導致江湖河床下切、直接讓鄱陽湖泄流能力在枯水期水位時增加1.5~2倍。
不僅如此,一些被認為舊有水利工程導致的生態(tài)失衡問題,還可能因為新工程的上馬而進一步加重。
在《江西省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環(huán)境影響報告書》發(fā)布后,有環(huán)境保護組織立即站出來表示反對。他們擔心,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缺乏有效的手段,減輕對江豚等洄游魚類的負面影響。
此外,水利工程利用調蓄功能改善豐水期鳥類棲息地問題的同時,枯水期前來的候鳥卻可能因此失去越冬的棲息地。以恢復自然水文節(jié)律為目的,卻難以避免更加“不自然”的結果。
不過相關工作仍在進行中。此前,江西自然資源廳曾稱,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已被納入國家2020年至2022年擬開工建設的150項重大水利工程。在不久前江西省委、省政府印發(fā)的《關于推進全省水利高質量發(fā)展的意見》中,再度提出“加快推進鄱陽湖水利樞紐”。
鄱陽湖的動向,還引起了洞庭湖的注意。
洞庭湖的面積縮水情況,比鄱陽湖更甚。曾因“八百里洞庭”著稱,洞庭湖一度號稱為我國第一大淡水湖。但隨著環(huán)境變遷和人類活動,如今洞庭湖僅剩2625平方公里,全國第一的名號也拱手讓與鄱陽湖。2003年之后,洞庭湖三個長江入湖口年均分流量衰減幅度超過60%,也被認為是洞庭湖加快萎縮的“罪魁禍首”之一。
今年5月,一直關注洞庭湖發(fā)展的湖南省文史研究館黨組副書記、研究員李躍龍再度發(fā)文,重提洞庭湖岳陽城陵磯綜合樞紐工程的建設。他對工程的分析,與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的目標亦十分相似:在不改變江湖自然聯(lián)通的原則下,恢復三峽工程運作前的洞庭湖水文節(jié)律。
今日(19日),中央氣象臺繼續(xù)發(fā)布高溫紅色預警,這是自7月21日發(fā)布高溫預警以來的第30天。氣象專家分析稱,“類似今年這樣的高溫酷暑,在以后的夏季出現頻率可能較高。”極端天氣影響下,如何保護和開發(fā)是大江大湖不得不去探索的荊棘之路。